兰斯顿·休士散文作品《黑人教堂山》【节选】

在弗吉尼亚州，我无意中碰上了一件与其说是严重，不如说是好笑的种族隔离事件。那一天非常暖和，雷迪和我开了一天车，都觉得口渴。我们发现路边有个卖饮食的小铺子，我就提议在那儿停一停，让我下车去买点冰汽水。因为我知道，我们不能在铺子里吃喝——种族隔离在弗吉尼亚州是合法的，——所以我原来想买了冷饮，拿到外面的车里来。谁知当我扭纱门把手的时候，门打不开。我又使劲拉了一拉，这才大吃一惊，发现有个白人正站在门里抓着门不放。

他从纱门里嚷道：“你要干什么？”我说：“我想买点汽水。”他说：“从洞里拿吧。”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什么洞？”

他回答说：“我们在侧面墙上为你们所有的黑人开了一个洞。”他一点也不肯通融，照旧抓紧了门把手，我只好从那座小木

头房子旁边绕过去。果然，那边墙上真有一个方洞，顶上有一块牌子，标着黑人的字样，从洞里黑人可以买到食物。我什么也没买，不过我禁不住大笑起来。愚蠢、古怪而又可怜的南部啊！

在北卡罗来纳州，我把十一月的全部时间，差不多都花在朗诵我的诗的节目上。剧作家保尔·格林和社会学家盖依·柏·约翰逊，热诚地邀请我到北卡罗来纳大学去朗诵。在我按照预定计划到教堂山去的前一个星期左右，我接到一个名叫安东尼·布梯塔的学生的一封信，请我到他和他同房间的同学弥尔顿·艾伯纳锡那儿去做客。布梯塔说，既然白人的州立大学不让黑人在校内居住，他本人是地道的南方人，他想让我看看，有些大学生并不赞成这种愚蠢的做法。我接受了布梯塔的邀请。www.8188w.com我和艾伯纳锡在学校附近开了一个小书店，出版了一种非正式的学生报纸，名叫《现代报》。在邀请我去作客的同时，他们还要我写一首诗或一篇文章，在他们的报纸上发表。我即刻寄去一首诗和一篇文章，都是关于当时著名的斯考兹勃罗案件的。他们把我的两篇稿子登在《现代报》第一版上，在我到达的那一天，报纸已分发到全校了。我在《现代报》上看到我的作品，跟教堂山的大多数南方人一样吃惊。

我的文章是一篇讽刺小品，题目是《南部绅士、白种女人和黑种小伙子》。因为斯考兹勃罗案件牵涉到九个年轻黑人，他们被控告在一列路过阿拉巴马的运货火车的敞篷煤车上强奸了两个白人妓女，我就在文章里质问：首先，为什么敬重妇女的南部绅士们要让他们的女人搭乘一节煤车，即使那两个女人是不清不白的人物。等我到达教堂山市镇的时候，当地的一些日报早已转载了我那些“煽动性的”词句，而当地的白人市民都说受到了奇耻大辱。他们听说我要留下来跟两个白人学生同住一夜的时候，布梯塔和艾伯纳锡立刻被人赶了出去，连他们自己也失去了栖身之所。

登在《现代报》第一版上的我的诗《基督在阿拉巴马》，引起的骚动甚至比我的文章还要大。这是一首讽刺诗，主要是由这样一个念头触发而写成的：既然基督在人间没有父亲，要是他生在美国南部，母亲又是个黑人，人们会怎样对待他。全诗是这样结束的：

嘴里淌血的

钉在南部十字架上的

至圣杂种：黑鬼基督！

在我朗诵我的诗的那个晚上，教堂山的大学剧场一直到门口都挤得水泄不通，并且加派了特别的警察岗哨，防止出乱子。因为有人曾经对大学施加很大的压力，要学校取消我的演讲，大学当局很勇敢地拒绝这样做。可是镇上一个为首的政客，企图用警察保护为名，撤消这个节目，硬说不等我得到讲话的机会，我就会被赶出镇去。“管基督叫杂种，这已经够可恶的了，”他嚷道，“居然把基督说成一个黑鬼——这真是太不象话了！”

布梯塔和艾伯纳锡看到他们的学生报纸《现代报》引起的骚动，都觉得很高兴。因此，他们首先在人群中张开胳膊来欢迎我。他们在附近一个饭馆定了午餐，叫人送到书店里来，还请了几个具有自由思想的白人学生作陪客。事情进行得十分顺利，他们又不顾南部的习惯，决定请我到一家饭馆去吃晚饭。他们说，既然我不可能上他们家去作客——因为他们自己都已经被撵出来，除了在书店地板上，也没有别的地方睡觉——那么，他们至少得请我吃饭，到了下午，我已经被安顿在镇上一个有名望的黑人家里，不过，傍晚时我还是跟我那两位勇敢的白人主人一道，由几个别的白人学生作陪，在大街上的一家白人餐馆里用了餐。既然在那个小镇上的紧张气氛中，他们乐意在饭馆里吃饭，我当然也愿意去。

饭后，我回到留宿的地方换衣服，准备去讲演，我的两位黑人主人问我刚才是在哪儿吃的晚饭。我告诉他们是在闹市区的一家饭馆吃的，男主人就说：“你居然到厨房里去吃饭，真丢脸。”

我说：“不，我是在餐厅的桌子上吃的。”

他吃惊地张大了嘴。“在教堂山，这种事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呢。”他说。

第二天早上，全州所有的报纸都登载了一些电讯，谈到我在教堂山露面时听众兴奋的情况。在接下去停留的卡罗来纳州几个别的市镇上，我的听众简直多得坐不下。黑人看到我，象他们所说的“走进了狮子坑，又走出来，跟但以理一样，毫无伤损”，都觉得很高兴。

【作者简介】兰斯顿·休士(1902～1967)，美国黑人作家。他著名的作品有诗集《疲倦的歌》，小说《不是没有笑的》，剧本《混血儿》，自传《我漂泊，我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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