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曼·梅尔维尔散文选《致霍桑》
挚友霍桑:
我早就该乘着我的松板马车辚辚地到你家去,但这几个星期你想像不到我有多忙,——在户外,——在各方面建筑、补缀、修理。此外,我还要收庄稼——玉米及洋芋(我希望以后可以给你看我的名产)——还有许多其他要做的事,都堆集到这一个季节里。我自己做工;到了晚上我身体的感觉和我以前多次感觉到的相同,那时我是人家的雇工,由日出至日落一直都做工。但我打算继续来拜访你,直到你告诉我,我的拜访不但是额外的,而且是多余的为止。
我不向任何人拘泥礼节,仅遵奉基督教的爱德与诚实。朋友,人家告诉我,智力上亦有贵族阶级。有些人并大胆地拥护这个阶级,宣布的确有这个阶级。席勒似乎有过这举动,虽然我对他所知不多。无论如何,真的有些人虽然真诚地拥护政治平等,却仍认可智力上的等级。智力超人的人自己再努力加以培养,自然而然有了一种优越感,——极其敏感而吹毛求疵,—仿佛英国的霍华德这一族的贵族一样,一碰到平民便发出电鱼似的震动一般,这一点我很能了解。因此,如果你见到或听到我不顾一切的全面民主的行动,可能会感到有点要退缩或类似的感觉。躲避一个大胆说狱中的贼和华盛顿将军是一般体面的人原是极自然的事。这很可笑。但真理原是日光之下最傻的事。你想凭真理谋生——结果只有去领嗟来之食。天啊!神职人员就在真理的要塞——讲道台上讲真理,他们便会拔塌讲台边的小柱,将他轰到教堂门外。一切改革家多少都以真理为根基,殆无可疑;而在世人看来,改革家不几乎都是笑柄吗?为什么呢?人类视真理为可笑而已。因此我很容易地在房里自大而饶舌,敬重夏夫茨白利勋爵的试验。
既然承认一切事物应有无条件的民主主义,却又说对人类—群众—不甚喜欢,似乎前后不符。其实不然。—但这个道理是说不完的,一不必再提了。我开始时便说不到里诺来的理由是——晚上我觉得太累,受不了颠簸到你家往返的路程。约在一星期后,我曾去纽约,把我自己埋在一间三楼的小室内,在我那本讲鲸鱼的书付印的当儿,继续往下写。这是我唯一写完它的方法,——我太受环境的支配了,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人写作时所应有的安宁、冷静、青草无声滋长的情绪,——恐怕,这种情绪我是有的。银钱诅咒我;恶魔永远向我狞笑,半开着门等候。先生,我有一种预感,—我终久会累坏而送命的,如一个旧肉豆蔻磨子,因为时常磨擦木头(豆蔻)而成为粉碎。我最想要写的,却行不通,——得不到报酬!然而,实在,要我用另一种方法写,我又做不到。因此这个作品终于是一盘杂碎,所有我的书都是拙劣的作品。
也许我在这封信里很痛心;你看我的手吧!——手掌上有四个泡,是这几天舞锄头和钉锤舞出来的。今晨下雨,所以我在户内,一切工作停顿。我感觉到很高兴,因此写信时略带忧郁。要有杜松子酒就好了!若有一天,好霍桑,在永生时,你我要在天堂找一个有树荫的角落相对坐下;假如我们能够设法偷运一篮香酒(我相信天堂是不禁酒的),然后将天国居民的腿交叉起来,放在永远像热带的天国的草地上,碰杯交首,欢乐和鸣,——那时,我亲爱的尘世之交,谈起如今使我困恼的事,多么有意思啊,那时一切世事都成追忆,对了,最后的毁灭也成为古物。那时要如战争终了后一般撰写诗歌;幽默滑稽的诗歌。——“唔,我住在叫做‘世界’的那个古怪的小洞时”,或是,噢,我在下面劳苦工作的时候,或是,“啊,我在战场被人击败和击败他人的时候”—好的,我们就等这些事临头吧。我们就肯定地说,虽然我们现在做苦工,并不是白做的;原来使我们辛苦的由于干热,是将来制成香槟酒的葡萄藤,少不了的。
但我是在谈《白鲸》这本书。三星期前我放下笔来时,正如渔人所说,“他已经慌慌张张。”然而,不久我便要将它连鳃提起,想法子总要把它结束。就本质来说,现在的书寿命这样短,又何必多费心思?即使我在这一世代写完了四部福音,还是会死在沟里。——我完全谈自己,这是自私自大的。我承认。但又有什么办法?我在写信给你,但对于你知道得极少,对于我自己还知道一点。于是我写自己的事,——至少写给你看。然而,这不必费事来回信;也不必枉驾来访;你即使枉驾,也不必费神谈天。我一个人可以写信、拜访、谈天。——对了,我看到最近的《金元杂志》上登载的《不可恕的罪》。这位益参·布兰,真是一位可怜人。无疑你如今已引起“一般读者”阶级战栗不已。脑力培养好了,就丧失了感情,这是一个可怕的富有诗意的信条。但我的平凡的意见是,一般的情形,脑筋好而能运用它的人,连腿部都有情感。虽然你用灾难之火薰它,像薰真火腿一样,他的头脑能发?出更丰富更好的味道来。我拥护情感。把头脑给狗吧!我宁可做个有情感的傻瓜,不愿做仅有脑的丘彼德(希腊神中之王)。一般人所以怕上帝而心里不喜欢他,就是他们不信他有慈悲,以为他一头脑都是思想,机械得像一只表……还有一件事。那天我去纽约过了二十四小时,看见一个N·H·(即霍桑)的画像。我也听到、也看见人用极恭维的口气(以发行人的眼光来看)提起《冤魂不息》。我还看见N·H·故事集及新著的广告。在走上风了。我自言自语道,整个看来,这位N·H·是我挚爱的友人,他们开动赞助他了。一切的名望全仗人赞助。让我说一句不怕丑的话;这也不是赞助。H·M·(即作者自己)所得的名誉真是可怕。想想看吧!传名后世反正已经够糟的了;而且传的是“与食人族同住的人”那种名!拿我自己来说,我提起后世,仅仅提我去世后那一刻出世的婴儿。某些婴儿也很可能知道有我这个作家,《泰皮》这本书,也许会跟姜饼一同拿给他们。
我如今认为名望是一切虚荣中最为显明的虚荣。我愈来愈爱看所罗门的作品,每次发现他有极深刻而不可言喻的意义。我对名望的看法与一年前不同了。我的发展完全靠前几年。我像一颗由埃及金字塔里出来的种子,过了三千年还只是一颗种子,种入英国的土地中,就开始长了,长得蓬勃,然后堕入粪土。我也是这样。我在二十五岁以前,毫无发展,由那时起到现在,从没有过了三星期而毫无长进的。但现在我感觉到,我已打开到花苞心子里的花瓣了,不久花必堕入粪土。在我来看所罗门实是最说真话的人,然而他为了顾到大众的保守观念,在说真话时运用了一点技巧;要不是原文已经经过许多讹传和窜改了——我读歌德的语录,这是他信徒最崇拜的书,里面有这一句:“体验一切”。这就是说,你把自己和万物分开是不幸的,——好的;但是摆脱你自己,推己及物吧,体验体验花与树,土星,金星以及恒星所感?觉到的生命活力吧,真是胡说!这里有一个人牙痛得异常剧烈。“我亲爱的孩子”,歌德向他说道,“你牙痛极了;但你必须体验一切,然后就会快乐了!”与一切的伟大天才相同,歌德的作品中也有许多戏言,按我与他接触的比例看来,我作品里当然也有很多。
再者:“阿门!”霍桑说。
注意:然而,这“体验一切”也有道理的。你在和暖的夏日躺在草地上,一定常有这种感觉。你的腿似乎在地上发芽。你的头发是生在头上的叶子。这是“一切”的感觉或见解应用于一切事物上。
再者:我在信封上贴了邮票。这样细心你必须佩服我。
【作者简介】赫尔曼·梅尔维尔(HermanMelrylle,1819~1891),美国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梅尔维尔把自己在南太平洋土著岛屿上的经历写成了充满异国情调的《泰皮》和《欧穆》,颇受读者欢迎。他的巨著《白鲸》描写船长亚哈为了向白鲸莫比·狄克复仇而船毁人亡的悲剧。小说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不符合当时读者的口味,梅尔维尔从此被冷落,默默无闻地在海关当了19年检察员。但他坚持写出了《皮埃尔》、《广场故事》、《骗子》,和死后出版的《毕利·伯德》等小说和一些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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